在成都武侯祠的诸葛亮殿上,有清人赵藩撰书的一副楹联:
能攻心则反侧自消,从古知兵非好战;不审势即宽严皆误,后来治蜀要深思。
联语上款题“光绪二十八年冬十一月上旬之吉”,下款署“权四川盐茶使者剑川赵藩敬撰”。赵藩(1850—1927)字樾村,云南省剑川县人。光绪乙亥(1875)举人。曾任四川臬台、署盐茶道兼通省金,晚年作过云南省图书馆馆长。光绪二十八年(1092)为权四川盐茶使时,游观武侯祠,因缅怀诸葛亮治蜀政绩,同时亦为当时四川政局现状所触动,故撰书此联。
联语的意思说:在处理军、政事务中,能采取高明的攻心战术,以德义服人,那么,怀有贰心、疑虑不安的对立面便会自然消除,自古以来,深知用兵之道的军事家,并不是单纯凭藉武力,爱好战争。如果不能审时度势,把握事实真相,那么,其政令无论是宽是严,都会因与实际不符而产生失误,后来治理蜀地的人对此应当深深思考。
赵藩的这个见解和议论,并非凭空而来,而是他研究了诸葛亮治蜀的行政业绩,从中概括出的认识。在诸葛亮的军、政活动中,能“攻心”和“审势以定宽严”的事例颇多,而可以直接作为这副联语的立论基础并常为人所乐道的事实,则以“平定南中”、“以法治蜀”、“挥泪斩马谡”等为最突出。
《三国志·蜀书·马良傅》附《马谡传》裴松之注引《襄阳记》载:诸葛亮为平定南中(今川黔滇一带)诸郡的叛乱,于建兴三年(225)南征,马谡送行时,诸葛亮与之讨论谋略,马谡建议说:“夫用兵之道,攻心为上,攻城为下。心战为上,兵战为下。愿公服其心而已”。诸葛亮用此策,所以“赦孟获以服南方,故终亮之世,南方不敢复反”。《三国志·蜀书·诸葛亮传》裴注引《汉晋春秋》亦载:诸葛亮对叛乱首领孟获“七纵七擒”之后,仍然放走,孟获“止不去,曰:‘公,天威也,南人不复反矣!’”七纵孟获以平南中,就是“攻心”以安侧的典型事例。“反侧”,联语中乃用《后汉书·光武纪上》语:“诛王郎,收文书,得吏人与郎交关谤毁者数千章。光武不省,会诸将军烧之,曰:‘令反侧子自安。’”后来遂以“反侧”指怀有贰心而疑虑不安者。
关于审时度势以定宽严,诸葛亮曾经有明确的议论。《三国志·蜀书·诸葛亮传》裴注引郭冲所记“五事”之一中,记载了蜀汉初立国时,法正举刘邦约法三章为例,要求对蜀地“缓刑弛禁”,诸葛亮对之作了严厉的批驳:“君知其一,未知其二。秦以无道,政苛民怨,匹夫大呼,天下土崩,高祖因之,可以弘济。刘璋暗弱,自焉以来有累世之恩,文法羁縻,互相承奉,德政不举,威刑不肃。蜀土人士,专权自恣,君臣之道,渐以陵替。宠之以位,位极则贱;顺之以恩,恩极则慢。所以致弊,由于此。吾今威之以法,法行则知恩;限之以爵,爵加则知荣。恩荣并济,上下有节之要,于斯而著。”这里,对比分析了秦代末年和刘璋时社会状况的不同,就是“审时度势”。提出“威之以法”“限之以爵”,就是针对先前“威刑不肃”“专权自恣”而采取的“严”的措施。
如果说,七擒孟获之后,就“即其渠率而用之“(以当地部族首领担任官职),不留兵,不运粮,是审时度势,为保持南中持续安定而采取的又一种“宽”的措施,那么,“挥泪斩马谡”则是审时度势,为稳定大局、肃砺全军而必然要用的“严”的手段。马谡是襄阳人,以荆州从事随刘备入蜀,作过绵竹、成都县令,越太守。以“才器过人”,诸葛亮“深加器异”,“每引见谈论,自昼达夜”,关系很亲密。但他在街亭之役,因主观武断,违背节制,招致军事上失败,就不能不被严办。《三国志·蜀书·马谡传》裴注引《襄阳记》载:蒋琬曾经就此事问诸葛亮:“天下未定而戮智计之士,岂不惜乎?”诸葛亮流着眼泪说:“孙武所以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。是以杨干乱法,魏绛戮其仆。四海分裂,兵交方始,若复废法,何用讨贼邪?”这显然是他审时度势的决定。
从以上简略的引证说明中,可知这副只有三十字的对联,确实凝缩了丰富的历史内容,其精明的论断,来自史鉴的升华。
赵藩之所以撰写此联,其动因来自当时四川现实状况的刺激。清末的川中,变动浪潮叠起,而其时新任总督岑春煊一意苛严,施行高压,以重兵围剿红灯教起义,多肆杀戮。赵藩对此颇不以为然,因而以撰联这种特殊的方式,微婉地表达自己的政见。楹联刻好后,他特意张扬,叫人敲锣打鼓送往武侯祠悬挂。次年春,他又特在武侯祠请岑春煊,故意让岑看见这副联语。后来,岑春煊在某些措施上暗中有所改变,不能说与此联无关。
三国的历史已过去一千七百多年,赵藩撰此联语也已九十多年了。这副联语广泛流传,受到爱赏玩味,正说明历史的启迪总是为后人所重视。社会生活有其深刻的共性。我们今天处理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文化的种种问题,也面临方法论的思考。这副联语中蕴涵的统观大局、从实际出发、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的哲理光芒,作为民族传统文化的智慧,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和汲取。